經歷了早晨尷尬且危險的遇見,明舒白天都乖乖跟著林大娘,哪裡也不『亂』跑。
離三皇子和尚書令到書院的時間只剩四天,林大娘要忙的事情非常多,明舒就給她打下手,登記造冊和跑腿找人之類的雜活她都做。對明舒來說,反正只要不是下廚和繡花,其他雜務她都能做得很好。林大娘見她人伶俐又勤快,心裡越發喜歡,話也漸漸多起來。
「大娘,喝點水喘口氣。」見林大娘步伐匆匆地走進屋,明舒忙斟了杯茶遞到她手裡。
林大娘將手裡帳冊「啪」一聲扔在桌上,捧起茶灌了兩口,方開口道:「可算是喝著水,我這嗓子眼都要冒煙了。」說話間她又一屁股坐到圈椅上,惱道,「累死我了,外頭剛送了一批盆栽過來,結果數目與帳冊對不上,現在東西都堆在小雪園外沒法入庫,又得我過去清查,我這還一堆事催債似的跟在屁股後面,真真煩死人。」
明舒便拿起賬冊翻開,裡頭夾著幾張採買的單子與清點的單子,上頭列了十來種盆栽名稱,什麼羅漢松、南天竹、雀舌梔子、杜鵑等等,後面都跟著數量,明舒在心裡飛快默算。
林大娘抱怨幾句,捶著腰歇了會,又準備起身去小雪園,明舒開了口:「林大娘,花木盆栽的總數是對的,錯的是這兩種盆栽的數目,您瞧瞧……可能是謄抄賬冊的時候,把這兩種盆栽名寫反了。」她指著賬冊上兩種盆栽比對著採買單與清點單指給林大娘看。
林大娘看了一會,才喜道:「還真是!好孩子,多虧有你,省我不少力氣。」她一邊收起賬冊,一邊又抱怨起來,「唐離那孩子也不知怎麼了,最近做事老是出錯。這麼粗淺的錯誤也犯。」
明舒一聽忙問:「唐離?是……山長收養的孩子?」
「你認識他?」林大娘抱著賬冊又匆匆往外走,邊走邊轉頭看她,疑『惑』道。
「此前來探望阿兄的時候曾經遇上過一次。」明舒隨口編道。
「可不就是山長收養的孩子,六歲抱回來的,都在松靈書院呆了有近十年。那孩子也機靈,偷偷趴在窗欞看院里的先生們授課,竟然也學去不少。山長見他有些悟『性』,索『性』讓他跟著院里學子們一起學習。你何師娘經常讓他幫忙做些筆頭上的活,這登記造冊就是他負責的。」
「十六歲了,也該參加過童試,去歲的秋闈,沒讓他試試手?」明舒又好奇道。
「參加不了,他家裡……」林大娘說著搖了搖頭,沒明言,「山長和何師娘的意思是讓他學些處世之道,日後能在書院謀個書吏的差使。」語畢她又打趣明舒,「小丫頭,你打聽唐離做甚?莫不是……」
明舒頭微垂,故作羞澀,口中道:「隨口問問,林大娘莫要取笑人家。」心裡想的卻是唐離不能科舉之事。大安朝的科舉並非人人都可參加,比如□□戲子罪犯之後,是不被允許參加科舉的,就不知這唐離屬於哪種。
「你真隨口問問才好,那唐離……非你良配。」林大娘點了一句。
「大娘,我真是隨口問問。」明舒嗔道,又試探道,「我見他與永慶候世子走得挺近,原以為二人家世相當,不想他竟然……」
「永慶侯世子為人端方溫和,結交甚廣,與咱們書院諸多學子都有來往,並不單唐離一人,不過他確實與唐離是較旁人更親厚一點,這兩人也認識了近十年,不足為奇。」林大娘已經在書院呆了二十多年,沒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。
「認識了十年?」明舒咋舌,那豈不是……和認識聞安的時間差不多?
她還想再問些什麼,可二人已經走到小雪園,林大娘沒功夫再同她嘮嗑,快步走到堆疊的盆栽前,敞開嗓門道:「來來,辛苦諸位再按這單子上的明細最後核對一遍,若是無誤也不必入庫,直接幫我拉到明禮堂去。」
大人物要來書院,書院得布置起來,這批盆栽就是送到書院各處的,其中以傳經明義的教學區域為主,而明禮堂則是最大的教學齋和講堂。
林大娘正吆喝著下人再點一遍盆栽,那邊有個書童急匆匆跑來找她,氣喘吁吁道:「林大娘,找的泥瓦木匠到了,正等你過去。」
林大娘跺腳:「這事要麼不來,要來扎堆來。」
松靈書院百餘年歷史,房舍都已建成許多年,各處皆有殘損,這批泥瓦木匠就是請來修繕建築的。
「明舒,你替我看著這裡,一會清點完畢,帶他們來明禮堂找我。」林大娘實在分身乏術,只能將這裡交託明舒。
「好嘞。」明舒乾脆應下。
林大娘火急火燎走了,明舒招呼眾人清點盆栽後再將盆栽裝車,有條不紊處理好所有事,她才帶著人拉著兩大車盆栽,往明禮堂去了。
昨天剛認的路,幸虧她記在小本子上,今天才走得毫不費力。
走了約一刻鐘,明舒帶著兩車盆栽抵至明禮堂外,林大娘正在帶匠人看要修繕的地方,一時半會還顧不上她這邊,明舒就站在明禮堂外等著。
恰逢午時鐘響,學子們上午的課程結束,不多時明禮堂內就傳出談笑聲,放課的學子三三兩兩從堂中出來。
除了備考的學子在明禮堂外,今日有部分沒有參加會試的學子也在這明禮堂內授課,人很多,但散得也很快。明舒瞧見自家阿兄垂頭走下石階,想叫他又不願引人注目,便在旁邊草叢裡『摸』了幾顆小石頭,離得遠遠得拿石頭一顆顆丟他。
陸徜走了兩步,腦袋被小石頭砸了下,抬頭便看到前邊兩輪車下站的人,唇角微微一翹,正要上前,後面正有人傳來一連串急喚:「楊兄,等等我。」
陸徜回頭看了眼,那姓楊的學子腳步停在明禮堂的匾額之下,旁還有幾個學子正從堂內出來,經過門口。
明舒正要朝陸徜揮手,卻忽見陸徜頃刻間變了臉『色』,折身返回明禮堂。
她正納悶之時,就聽到陸徜一聲疾喝:「讓開!」
明禮堂正門上掛的匾額,轟然落下。
陸徜剛巧飛奔到匾額之下,明舒看得分明,當下嚇得把什麼規矩都拋到腦後,滿眼只剩下陸徜一個人,一邊急喊「阿兄」一邊把手上石頭扔掉,人飛衝上石階。
轟——
地面一震,巨大的匾額砸落,無數聲尖叫響起,陸徜飛身上前或推或撲,匾下站的幾人要麼被陸徜撲倒,要麼被他推開,堪堪避過一劫。匾額落地,斷成兩截,裂碎的木塊卻被彈起,四下飛散。
「小心!」有人急吼一聲,將衝到一半的明舒往回拉了兩步。
飛起的木塊擦著明舒的手臂過去,並沒碰到她。明舒定定神,看了眼危急之中拉了自己一把的人。
宋清沼想說些什麼,明舒卻只匆匆道了句「謝謝」,人就又往石階上跑。倒地的人都哀嚎著慢慢坐起,萬幸的是並沒人被匾額砸中,只是受了些輕傷。四周的學子此時也都漸漸圍攏過來,將門口圍得嚴嚴實實。
「阿兄!」明舒衝到陸徜身邊急道。
「你怎麼過來了?有沒受傷。」陸徜見到她第一眼就先問道。
「你還管我傷沒傷,你看看你自己吧。」明舒急死了,只覺得魂魄差點收不回來。
陸徜看看自己的手,掌上有些擦傷,流了點血,是救人時撲在地上造成的,並不嚴重,但見明舒這般緊張,他心頭大暖,便道:「不礙事,擦傷而已,你別擔心。」一邊說著,他一邊撐地而起,又順手去扶身邊那個姓楊的學子。
那姓楊的學子嚇成木人,適才如果沒有陸徜趕到,他已經被匾額砸得血濺當場。
明舒見狀知道陸徜無事,心裡大松,也轉身去扶另一側的人,那人適才正好經過這裡,也被陸徜推開救了一命。
「你沒事吧?」明舒彎腰扶人。
那人借著明舒的力慢慢起身,可腳才剛踩到地面,他忽然又發出聲痛呼,人朝明舒這邊歪倒,半身倚到明舒手臂上。情急之下明舒伸手扶了他的腰一把,他卻猛地推開明舒,自己失去重心又跌回地面。
明舒疑『惑』地盯著這人——她是個女孩子,被他一個大男人這麼近身都沒說啥呢,他激動什麼?
「唐離!」有人急沖沖推開圍觀者,衝到那人身邊。
明舒看到來人,又聽到這個名字,耳朵和眼睛同時繃緊。
「謝兄,我沒事,只是扭傷了腳。」唐離的聲音清脆,接近於孩子,卻有些雌雄莫辨。他看到來的人是謝熙時,明顯神情一松。
謝熙一邊伸手一邊道:「我扶你。」
明舒念叨了這麼久的「唐離」,此刻才算見到真人——唐離的個子要比她高一些,生得唇紅齒白很秀氣,觀他言行舉止,與一般男子無異,而謝熙對他十分關切,比待其他人都上心。
另一頭也有人趕來,沖姓楊的學子道:「真是嚇死人,楊兄,你可還好?」
「我也無礙,多虧陸兄出手相救。」楊學子已經站定,朝陸徜拱手道謝,可目光卻越過陸徜肩頭,望向已經被謝熙扶走的唐離。
書院的管事與雜役們都聞訊趕來,林大娘更是帶著一群泥水木匠匆匆過來,聽完事發經過,林大娘撫著胸道:「阿彌陀佛,謝天謝地。這匾額早就已經報修,本來去歲末就要來修,因著寒冬雨雪耽擱拖到如今,差點釀成大禍,萬幸沒事。」她一邊說著一邊指揮木匠檢查匾額,一邊又遣散眾人,讓人扶著傷者去看院中坐鎮的大夫。
陸徜與明舒相偕走下石階,兩人忽都有些沉默。
陸徜回頭仰望空『盪』『盪』的門楣,明舒卻是怔怔看自己的手。
不應該啊!是她的錯覺?